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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歸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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灌完藥後,那下人對牢房看管的人囑咐了幾句,就端著空蓋盅離開了。

牢房看管的幾人圍著桌子吃酒,除了每半個時辰去看下她死沒死,順便餵下參湯吊她一口氣外,便不再多管她。

時文修就這麽蜷縮在墻角,昏迷不醒了整整一夜。

直到第二日天亮的時候,她才混混沌沌的有了絲意識。

牢房沒有窗戶,不見天日,讓人分不清黑天白夜。她只覺的似是陷入了黑暗許久,又似只是短暫的屏蔽了下疼痛。

她怎麽還活著。臉貼著血水未幹的牢房地面,她睜著眼看著對面的那些血跡斑斑的刑具,恍惚的想著。

昨夜,她不是被人灌了毒酒嗎。

疑問劃過腦中的時候,周身上下熟悉的痛楚再次鋪天蓋地的襲來,讓她忍不住瑟瑟發抖。可每一微小的抖動必定牽動皮肉骨髓的痛疼,當真是痛不欲生。

她蜷縮著想要哀吟出聲,可直到下意識發聲時,卻才感知到了喉腔傳來的劇烈灼痛。那是種如火如燎的痛,好似被烈焰灼傷,被火把炙烤,她稍稍一張口,就能感到黏膜脫落後凝成的粘稠血塊。

看管的人幾乎視她為死物,壓根無視她的痛苦,依舊按照時辰過來給她灌參湯。

連呼吸都要帶動喉腔的劇痛,更何況是吞咽。

被粗魯灌下的湯藥利刃般劃過口舌喉嚨,痛的她生不如死,摳著墻壁的手指幾見指骨。

看管的人離開後,她終於得以有了喘息餘地,歪靠在血跡斑斑的墻壁上,睜著眼一動不動的看著微弱跳動的壁燈。

為什麽是啞藥,為什麽不是穿腸毒酒。

此刻她竟還能稍稍分了心去想,這啞藥的順序上錯了,應在她剛進來時就給她上灌上,這樣便也省得那會她擔驚受怕,唯恐自己受不住刑而松了口。

是啊,她當時真以為自己會熬不住的,會背叛的。

那些刑具一一擺在她面前那會,她當時怕的兩腿都在打轉,求饒的話幾乎都要到了嘴邊,可最終還是將牙齦咬得發青,死死阻住了討饒的話。

因為她哪怕吐出一個字,都對不起那些拼死為她殺出生路的同伴。

她焉能忘,她騎馬獨身奔逃的那刻,身後兩側的袍澤們都在用命替她阻攔,有人流血,有人倒下,可依舊有人前仆後繼,奮不顧身。

她至今都不敢去想,他們是不是都死了。

也不敢去想,是不是整個隊伍裏只活了她一個。

每每各種可怕的刑具加諸於身,每每錐心刺骨的痛楚讓她想痛哭求饒,想骨頭軟的松口時,魯海葛大瓦他們帶著筋膜的頭顱就會浮現在她眼前,不猙獰不恐怖。豪爽的魯海,憨厚的葛大瓦,還有那些一張張熟悉的面孔,無不看向她的方向,睜大的眼裏無一不是信任。

她的良心讓她松不了口,心底的悲痛與仇恨,也促使她繼續死命挺下去。

看著牢房那氤氳的燭火微光,她唇邊落了細微的弧度。

她做到了,她挺過來。

鹿皮靴踩地聲停了下來。

陰暗潮濕的昏暗牢房甬道內,一身朱紅色繡金線四爪龍蟒袍的人,遠遠的駐足看了瞬,而後扔了鞭子轉身離開。

“曹興朝你在等什麽。”

不虞的聲音自前方傳來時,曹興朝就立刻不耽擱的將手裏方型紫檀盒子扔給了下人,幾步跟了上去。

心中卻嘆,來時他如何勸九爺也不聽,非要來取她大好頭顱,給裝盒子裏送那禹王府當賀禮。等他認命的端著盒子過來了,九爺卻又改主意不殺了,這不是白折騰了一頓?

寧王走出地牢時,腦中又浮現了,骯臟腥臭的牢房裏,她一身臟汙血衣,卻頭靠著墻壁仰臉看壁燈的畫面。

猶似紮根黑暗,仍向著光束的雜草。

“九爺,時辰不早了,咱還是趕緊的過去,省得延誤了時辰,聖上怪罪。”

寧王回了神,掀了眼皮看了眼天色,臉色多少不好看。

“大好的日子,偏要過去給那趙元璟做陪襯,想想都晦氣。”

曹興朝幫忙整理著親王服,勸道:“九爺放心,他這也不過風過一時,得意不了一世的。論看重,聖上終還是更看重您一籌。”

寧王掀了唇角,似哂非哂。

“走吧,去看看吃了三年風沙的老七,可是愈發滄桑老成了。”

京郊十裏外,聖上鑾駕前,眾將士面君,山呼萬歲。

黃羅銷金華蓋下,親下金輅的聖上賜平身,對三軍將士宣諭慰勞,言此戰功臣當享有功於祖廟,舍爵策勳。

慰諭畢,萬歲聲山呼海嘯,震天動地,凱樂亦高奏而起,響徹天地。

聖上召禹王與吳將軍近前,執手二人,頗多感慨。

“元璟瘦了,辛苦了。父皇在宮中聽說了你不僅各項軍務處置的井井有條,還親冒石矢上陣殺敵,屬實深感安慰。你很好,沒有辜負父皇的信任。”

“兒臣承蒙聖恩,豈敢不兢兢業業,刻思報國?唯今所做不過分內之事,實不敢當父皇讚獎。況兒臣邊境監軍三年,未能在父皇身邊盡孝,實在愧疚難當。”

聖上拍拍他的手,感懷:“忠孝不能兩全,不怪你,有心便好。”

說過兩句後,聖上就轉向了吳將軍,感慨說他辛苦。

禹王趁此間隙,餘光不著痕跡的掃過後面的寧王。

寧王帶著一幹皇子在稍後些站著,眼尾斜挑似有冷笑的看著他,依舊還是從前那般乖戾模樣,不見其他任何異樣。

禹王沒忍住又那餘光掃其身後左右,卻依舊沒熟悉的盒子,以及熟悉的那人。

莫不是老九識破了龍璧為假?

按照他們的設想,老九拿到所謂龍璧後,必定先一步當眾發難,堵死他們的解釋,倒打一耙的將‘龍璧的遺失’定性為‘親兵帶走藏匿’。繼而再呈上‘龍璧’,又帶來‘棄暗投明的昔日枕邊人’做人證,以此來證實他趙元璟確實心懷不軌,明面以龍璧被截做掩護,實則是存暗中藏匿之私心。

老九按兵不動,所以此刻他亦拿捏不準其打算。

是識破了他們計謀,還是反倒存了私心想扣下龍璧,他也無從得知。自那日‘龍璧’被截的事後,他覺得事情既定,便不再關註後續了。甚至也沒讓安插寧王府裏的釘子冒險打探消息,覺得沒必要再為此事損兵折將。

還有層他不願提及的原因便是,他不想再聽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,不想聽她如何將功贖罪,更不想聽老九又是如何籠絡她獎賞她。諸此消息光是想上一想就讓他極為不適,更何況親耳聽見?勢必讓他煩惡非常,五臟翻絞。

他沈思的這會功夫,聖上已放開他們二人的手,欲要轉身回禦駕。時間便不能再耽擱了,他遂拜於君前,垂目掩下紛雜情緒。

“父皇,兒臣有一物要呈。”

“哦,何物?”

聖上故作不解,禹王接過親兵捧來的長盒,雙手呈遞過去。

“是龍璧。”

蓋子打開,剎那溢出璀璨光彩,宛如仙物。

千萬人見證下,聖上雙手舉過龍璧,威儀四方:“天佑我大魏!”

文武百官三軍將士齊跪地,山呼海嘯:“大魏千秋萬代,萬世太平!”

眾喊聲震天的時候,禹王的臉朝後輕側,便將寧王那震驚到無以覆加的神情,全納眼底。其反應,與其他不知情的官員們,皆一無二致。

指腹猛地捏緊盒身,他的心陡然下沈。

殊不知,此刻馬英範卻在眼皮狂跳。

寧王爺的反應有些不大對。從頭至尾都沒流露出,得了異寶而看好戲的得意猖狂之色。尤其是龍璧被獻出後,他的反應只有與人如出一轍的震撼,卻沒有流露出那種慶幸感,慶幸剛才並未首先跳出來先聲奪人的對禹王發難。

難道異寶不在寧王手中?馬英範忍不住否決,不可能,她人都已經被抓了,那所謂異寶又焉能不落入其手?

他也不知其中究竟出了什麽變故,可一股道不上來的不安卻兜頭將他籠罩。

尤其是在他見主子爺並未當眾向聖上提及押送‘異寶’被截路的事,更是心有不安。這是他們提前定好的第二步策略,若寧王爺謹慎不肯先發制人的話,他們就主動提及為保龍璧安全送達而偷龍轉鳳的事。壓根不用他們指名道姓是何人所為,聖上及朝臣自會心中有所猜測,即便最後找不出證據來,可到底也能讓那寧王吃好大一個悶虧。

可如今,主子爺竟主動棄了這步策略。

他心裏愈發不安寧,想要暗中打聽寧王府裏的情形,可又怕主子爺察覺而不敢輕舉妄動。

無事,左右死無對證,即便查也查不到什麽。

在他心裏,她是必死無疑的,寧王爺什麽脾性,誰人不知。

一個背叛者到了寧王爺手裏,焉能有命在。

宮苑裏大排筵席,宴享功臣。

君臣舉杯相慶,觥籌交錯,熱鬧非凡,宴席深夜未散。

作為此次慶功宴上最出盡了風頭的人,禹王面上應酬自如,心下卻沒有一絲半毫榮光加身的愉悅之意。反而胸中如被罩了層密不透風的網,多少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。

不知是不是酒意上頭,他忍不住做了件不理智的事。

在餘光瞥見老九面帶不善的扔了酒杯,起身走遠些似去散步時,他亦沈眸起身,擡步隨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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